老屋厅堂
杨家骏
老家太仓沙溪古镇,幼时常去。
留给我印象最深的,不是沙溪老镇上漫长的古街小巷,也不是悠游自得的绿水泛舟,而是爷爷家的厅堂。
厅堂不大,少有家具:居中一张杂木打制的八仙方桌旁,围绕着四条长凳;北墙边紧贴着七、八尺长的案几,案上整齐摆放着一对花瓶。爷爷说:那是平平安安的意思。他还告诉我,现在白墙上张贴的毛主席标准像,原先是红脸的关公像。两边的对联也不是“听毛主席话,跟共产党走”,而是“做忠臣孝子,事耕田读书”!
爷爷说:这是我们老杨家的家训。晚上休闲时刻,他总喜欢挪一把竹椅,坐在厅堂的一角,叼着旱烟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向我絮叨着家训和祖辈的故事;而这,我并不感兴趣,只喜欢借着跳跃的灯光,在斑驳的墙壁上和堂兄弟玩着手影的游戏。每每到故事的结尾,爷爷总爱追问我一句:老杨家的家训是什么?我也是应酬着回答半句:忠臣孝子。
如果说杨家的家训仅仅是挂在嘴上的,或许老屋的厅堂也不会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。我只是知道,厅堂不是游戏的地方,更不是吃饭的场所。也仅仅是一次迎客、一次送客,我能够和父母一起坐在长长的条凳上,围着八仙桌品尝着家乡的菜肴;而平时,我只能在厨房灶旁的桌子上,和奶奶、妈妈、堂兄弟们一起胡乱地巴拉几口,填饱了肚子。
老屋厅堂的神秘还不仅在瓶、在案、在像和对联上。每次回沙溪老家,母亲总是一再叮咛我不能在厅堂里大声说话、嬉闹,不能踩在厅堂大门的门槛上,不能用手指着厅堂墙壁上的画像……当然,年幼顽皮的我不会记得这些“禁忌”,冒犯也就“顺理成章”了。而一犯再犯,也免不了“惩罚”: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厅堂的中间,面“像”思过了。
孩子的我当然思不出自己到底“过”在哪里。比及成年,再回老家,我下意识地不再冒犯那些禁忌,也下意识地告喻自己的孩子要遵守那些禁忌。孩子懵懂,但看到厅堂墙壁上张贴的毛主席像,条案上敬奉的香炉和爷爷、奶奶的黑白遗像,仿佛也知道了要遵守那些禁忌的原委。
进入二十一世纪后,古镇改造,镇上拆了许多建筑,也修缮了许多老房子。原先老屋的厨房灶间被镇政府开辟成店铺,让堂弟做起了旅游品生意。故而老家的厅堂就不再是一个尊祖礼祭的神秘场所,或更像是家人聚会聊天的地方了。闲聊时,我曾建议堂弟重新布置下厅堂,改挂过去的关公像和家训对联,被他一口拒绝了。
他说:有些传统不是靠挂在墙上就能继承的。它需要我们以实际的行动,与时俱进地来创新;形式可以多样,但核心不能忘记。你当了老师,我成了老板,几家人和和睦睦地经常来往,对得起国家,对得起祖辈,不就是最好的家训对联吗?